那一场秋雨

字数:3192 2022年07月01日 综合

■王冬良

       “秋天的雨,是一把钥匙。它带着清凉和温柔,轻轻地,轻轻地,趁你没留意,把秋天的大门打开了。”这是作家陶金鸿眼中的秋天,非常美,非常有意境。但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秋雨给我的感觉总是细而密,连绵好几天不见太阳,令人心烦。“一场秋雨一场寒”因为连着下雨,阳台上手洗的衣服好久都干不了,床上的床单也湿乎乎的;老家乡亲们种的棉花,因为长时间下“秋憋子雨”而不见阳光,快要吐絮的棉桃也全部捂烂了,愁坏了一个个朴实憨厚的汉子。
       最为深刻的记忆是那一年的初秋,天上的云彩好像被人用竹竿捅破了好几个小窟窿,连着下了四天四夜的小雨。通往村外庄稼地的小土路,已被雨水浸泡得泥泞不堪。乡亲们想去地里看一看庄稼都是奢念,无论穿雨鞋、拖鞋都不好使。而老天依旧没有丝毫要晴天的样子,雨依旧不紧不慢地下着,从屋檐上一滴滴落下,敲打着屋檐下接水的铁桶、铁盆子,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人们听着这此起彼伏的雨声更加忧虑、心焦了。一阵风过,院子里的枣树上随之落下几片叶子或几颗枣子,几只老母鸡挤在大门过道里安静地休息,也没有了往昔的风采和神气。
      眼看着伙屋里备下的干柴越来越少,大人们只好关了院门,吃了早饭稍微坐一会再回到炕上继续睡,啥时醒了,再随便将就着吃一口,大人孩子都是一天吃两顿饭。老天要下雨,咱愁有啥办法,都在一个天底下。全村家家户户的庄稼都这样,既然管不了不如干脆不去想,还是趁着阴雨天去睡会觉吧!
       其实,那时除了靠天吃饭的乡亲们,最苦的还有我们这些去外村读书的半大孩子。我们所就读的里则镇北陈四中离村子有六七里路远,上学途中还要经过小开河引黄灌区的一段施工现场。不知道什么原因,架在河上的新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修好。因为小开河是地上河,离地面有八九米高,每到下雨的时候,我们都要把车子搬到新桥上面去,到了桥的东侧再搬下去。放学的时候,也是需要这样搬上搬下,如此反复,令人欲哭无泪。
       桥面与路面之间有很长的一段坡路,已被施工的泥土覆盖。我们只好推着车子靠边、踩着杂草走,一会黄泥和杂草就把车子的挡泥板塞满了,车子推不动了,就找根小木棍戳一戳泥巴继续走。我们之所以能坚持冒雨前去上学,倒不是非要考上个好学校,而是我们的初一英语老师王传宝经常说“Better late than never ”---迟到总比不来好。我们学完了这句谚语,也就把它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自觉付诸于实践中:不求考试前三名,只要门门都及格。
       每逢雨天,往往是我们王家庵和菜园董村这些离校最远的学生刚到了学校,任课老师和早到校的同学们已经准备上第二节英语课了。老师们大多是附近村里以前的大学生考过来的,常年生活于这片土地,对于我们的迟到,他们都能理解。得知有学生没吃早饭,学校食堂也准备了一部分糖火烧、方便面卖给我们,并无偿提供热水。上午四节课上完,中午放学休息时我们这些家远的就不再回家了,而是吃自己在家带来的馒头和咸菜或者去南面的陈家村馒头房买几个热馒头、一袋“老板菜(榨菜芯)”。
       期间发生了一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至今难忘。那天早上我刚起床,父亲对我说“村里停电了,伙屋里也没有干柴做不熟饭了,给你两块钱,你先去上学吧,下课后在学校买点东西吃”。自母亲外出打工后,一直是父亲给上学的我做早饭。我们一起吃饭后,他去建筑队干活,我去上学。我背起书包,接过钱,推着车子就走。出了村子有一段柏油路,我边骑车子边埋怨“明知今天下着雨,学校为啥不放假”“修路的人早干啥去了,新桥一直修不好”……我一边抱怨,一边用力地蹬着车子。马路上人很少,只有我们这几个上学的学生,仿佛整个世界也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风声、雨声、自行车轮转动的声音。
       到了堰头夏村北侧正在施工的新桥附近时,雨又下大了,雨水打在脸上凉凉的。幸亏我穿着雨衣,书包也被我及时挪到了怀里。到了桥上,忽然感觉连推车子往前走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看到桥上扔着两辆自行车,正在纳闷,桥下有人喊我“下来避避雨再走吧”。我跑到桥下,看到桥墩西侧有几个大土堆,上面垫着干草,村里的辉子和强子正在那里休息。他们递给我一本《民间故事》,说“我俩的车子挡泥板都塞满了,先看会闲书吧。一会雨小了,咱一起走吧”。他们俩学习都不算好,但为人讲义气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逃课,如果是的话,这是我唯一的一次逃课,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约半小时后,又听见桥上传来唧唧喳喳的声音,原来邻村的几个女孩子也是因为风大雨急刚骑车赶到这里。我们三个一起站起来说,咱也走吧。一路磕磕绊绊,不知道停下来多少次,用木棍戳掉了多少泥巴,鞋子、裤腿早就湿了,一个个狼狈不堪,再也无心说笑。
      到了学校才知道,已经是第三节课了。语文老师刘凤海正在认真讲课,我们赶紧走到教室后面,脱下雨衣,回到座位上拿出课本和铅笔盒。当时老师讲的是《岳阳楼记》还是《背影》或者什么,我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了。就在老师快要讲完下课的时候,有人在教室门口敲门,刘老师见状赶紧出去了。随即老师又进来叫我出去,说是有人找。我很是纳闷,出去后一看,原来是父亲来了。父亲说“你早上没吃饭肯定饿坏了,我去镇上买了20个肉包子(一元四个小蒸包),你趁热吃吧。如果有别的同学没吃饭,就叫人家一块吃。我先回去了。”父亲说完,递给我一个黑色背包,里面用塑料袋盛着热乎乎的包子。至今我也不知道,父亲是如何顶着风雨蹬着自行车去镇上的,买好了又骑车十多里给我送到学校的。
     我拎着背包走进教室的时候,有好几个同学都冲着我笑。下课了,有几个同学围过来,问我书包里是啥。我拿出包子分给大家,他们却都说已经吃过了。我实在是饿了,也顾不得吃相难看不难看,一口气吃了五个。肉包子应该是用鸡皮、鸡肠子做的馅,吃起来很香。第四节课是代数课,杨维泽老师一进教室就闻到了肉包子的味道,他笑着说“谁在教室吃肉包子来,这不打扰大家上课吗?”说完这一句,他也就没再细问,继续教课、提问、布置作业。
下课铃响了,同桌孙勇勇收拾完书包站起来就要走。我问他:“你还回家吗?中午不在学校吃吗?下午不是还有课吗?”他微笑着一拍我肩膀,“兄弟,今日是周六,下午没课啊”。我听完一下愣住了,我竟然糊涂地忘了今天是周六!也没有及时告诉父亲下午不上课!同学们先后搭伴骑车走了,我还傻傻地坐在教室里不知如何是好。听着远处传来的一阵阵欢快笑声,我却哭了。
       后来我去市里求学,开学的时候父亲拎着行李送我去学校,办好了饭卡,安排好了宿舍才离开;我参加工作一个月后,父亲从老家坐车来邹平看我,问我累不累、能否适应;我们有了孩子后,父亲更是时常背着自家的小枣、丝瓜、南瓜、青玉米来楼上,让我们尝尝鲜。
      窗外蟋蟀声声,秋意渐浓,又是一年初秋至。凌晨三四点,一阵急雨敲打空调外机的声音把我惊醒,我随即爬起去关好阳台和客厅的窗子。躺下后,听到那熟悉的雨声,想起多年前的那一段段往事却再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