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字数:2434 2022年07月05日 综合

■鲁北

       一个20世纪30年代建立的小村摇摇欲坠,五间20世纪70年代建造的土屋摇摇欲坠。
       父亲在这个小村里生活了80多年,小村在这片荒原上矗立了90余载。
       这个小村叫后墩,父亲生活在这个小村里,一直守护着这片土地,守护着这片土地上的草草木木。
       我1963年出生在这个小村里,1995年调到了县城。我在这个小村度过了我的童年时光、少年时代、青葱岁月。这个小村,是我的,也不是。
       在这个小村里,我上完了小学、初中,去镇上读了两年高中,高考落第后回到了村子里。小村不嫌弃我,村里的父老乡亲们不嫌弃我。那岁月,我站在三尺讲台上,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叫我老师。校舍十分简陋,两排土坯屋,就是教室。后来,我们几位老师亲手建造了两间房子,成了我们的办公室。在这并不宽敞的两间房子里,我们写教案、批改作业。
       一根高高的抽油杆,矗立在办公室门前,一只老式的生铁铃,挂在抽油杆上。每天,值班老师按照作息时间,拉响这个生铁疙瘩,传递上课、下课、放学的钟声。
       几年之后,村里投资在村南建了一所砖瓦结构的新校舍,拉起了院墙,才有了校园的样子。以前的那两排土坯屋,不是校园,应该叫学屋。
        在繁重的教学之余,我爱上了文学。小村是诗,庄稼是诗,蓝天是诗,白云是诗,就连天上的太阳,水中的 月亮,也是诗。诗歌占据着我的心房,一颗心憧憬着远方。
       我赞美小村,却梦想着逃离小村。
       小村并不像作家们描画得那样美好。小村是清贫的、闭塞的、落后的。一个人去小村里短暂的旅行,皆风景。一辈子住下去,没有诗,也没有远方。
       我们的小村,直到1987年才通上电,2000年才修上柏油路。之前,似乎与外面的世界是隔绝的。皎洁的月光照着小村,一条崎岖的土路通向远处。
       在小村里教书的那十几年,我其实是一个农民。村南有我的责任田,村西也有我的责任田。教学之余,我要播种、锄地、打药、收割。黑板上的责任田,不能荒芜;大地上的责任田,也不能歉收。
       这个小村,生养了我,我不能愧对这方热土。
       父亲一辈子在土地上,摸爬滚打,大街上,小巷里,阳光下,风雨中,都有他的身影。他不想逃离村庄吗?
       父亲18岁就到乡里工作,跟着乡里的干部走村串巷,了解民情,并俯下身子与老百姓同劳动。但只干了一年,就卷起铺盖回家了。家里穷,时常揭不开锅。父亲兄弟姊妹八个,他是长子,过早承担起了家庭的重任。
       我的爷爷不是一个勤劳的农民。爷爷上有大哥,下有弟弟,虽不是纨绔子弟,但也游手好闲。爷爷的日子过得很拮据,他的弟弟经常笑话他,说你们家除了吃饭不借牙,什么都借。父亲暗下决心,要活出个样子来。
       父亲是种田能手。他深知,你糊弄地,地糊弄你。春上,父亲总是把土地整平耙细,才将种子播下去。他种的庄稼,经常被村民们夸赞是小村的样板田。雨天里,乡亲们大都躲在屋里喝茶、喝酒或睡大觉。父亲坐不住,他披着蓑衣,站在雨中铲野草,推进猪圈里沤绿肥。父亲的庄稼地里有肥料,庄稼能长得不好吗?
       俗语说: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父亲精打细算,养猪、养鸡、养兔、养羊,养大了卖钱。父亲善于劳作,一个汗珠摔八瓣儿,为了全家人吃得饱穿得暖,舍得卖力气。
       有一年,我和弟弟上小学。放学后,父亲让我们俩去坡里割青草。那一年,我们割了很多青草,堆起来像两座小山。秋后,卖给邻村的生产队,换回来100公斤粮食,我们吃了一冬天。 
       父亲念了几年书,用他自己的话说,没有多少文化,都当成黏粥饭喝了。他一直鼓励我们读书,读到哪里,供应到哪里。可惜的是,我们兄弟姊妹四人,一个也没有考上大学。这不能说不是父亲的遗憾。我读到高中,弟弟和大妹读了小学,小妹上到初中。我的弟弟和大妹,一读书就头疼,咋办呢?好在我们成家后,小日子过得还算风光,令父亲心安。
       一晃经年。小村趋于宁静,已经见不到人欢马叫的场景。那些鸡鸣、犬吠、猪哼、羊咩、牛哞、马嘶,都留在了记忆里。
       周末,我时常赶回家里,陪父亲聊天。父亲80多岁了,身体很硬朗。村里像父亲这样年龄的人,大有人在,但50岁以下的年轻人已经不多,大都去城里打工了。50年后,我们的小村是什么样子呢?谁也不知道。